1

不知为何,突发善心的土匪头子救了位年纪轻轻的教书先生。许是瞧着他那虽落魄却不失风骨的样子很是不爽，土匪窝窝里的一群半大小子便怂恿教书先生半夜跟他们去偷镇上的官粮，企图拉之下水。教书先生对此付之一笑，“无论荣华富贵还是穷困潦倒，你们的拳头与枪口所向都不应是自己的国家。”

“你这教书的也大不了哥几个几岁，倒是会摆谱！”一个小伙儿白眼一翻，似是这群小子的头。此话一出便引来几个孩子争相附和。

教书先生依旧泰然自若：“你们这般作为又与那通敌卖国的汉奸有何不同?”

小子头立即反驳：“那还真不一样了，汉奸是挣那鬼子的钱，我们是偷官家的粮，如何能相提并论?”

一直沉默静立于人群的他终于开口，却是道:“我宁愿做个汉奸。”一时哇哇叫个不停的小伙子们都噤了声，转头看向那个人群里不起眼的小娃娃，连教书先生也不禁侧目。他是这堆孩子里最小的一个，只有11岁。

他不看任何人，继续解释：“我宁愿做个汉奸，不用再饥一顿饱一顿，说不准还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教书先生挑眉，“可你会被世人所唾弃。”

“我不怕。”他不在乎。

“还会被当作狗熊，被杀头。”先生蹙眉。

“又有何惧。”他坦言。

“为何不惧也不怕?”先生微怒，却依旧沉声静气问他。

“在这乱世，只要能吃饱喝足，睡饱穿暖，做汉奸又有何妨？当最基本的温饱都满足不了，还谈什么大志向？英雄是先生这样的人才该努力搏来的雅名，我这样的，乐做狗熊。”

2

他后来果真投向日军做了汉奸。

1940年的战场上，随军的医女救下了奄奄一息的他，彼时她还不知他的身份。

一日夜里趁他精神尚算不错，她与他秉烛夜谈。

“你一介女子，为何会到这杀人如麻的战场之上？”他漫不经心地问。

“我要做个英雄，名垂青史！”烛火投来的淡淡光亮，照着她眼里闪烁的细碎光芒。

听到这样壮志满怀的回答，他只是淡然笑了笑，再不作声。

见他笑得实在好看，她竟一时不察被这笑靥迷惑，他眼里藏着让人琢磨不透的心思，又带着一丝涩然一丝嘲弄，实在是看不懂。他看向她，她这才道:“你笑啥？可是因我为女儿身，便看不起我？”

他摇摇头，眼睛像是看着她，又像是看着她身后的虚空。“英雄不是那么好当的，也不是每个英雄都能在这历史长河里留下名姓。”

她听得懂他说的每一个字，也认同这话，只是她瞧着他没有焦距的眼神，没来由的一阵心疼。

3

1943年5月12日，日本在台湾开始实行海军“志愿兵制度”，诱使台湾青年到大陆和东南亚战场充当战争工具。

她再次遇见了他，彼时他们站在不同的两个阵营，那一刻忽然好像一个电影场景，身边人来人往，战火纷飞，两个人却像静止了般看着对方……仿佛隔着千山万水，他再不是那个她熟悉的他，世界突然一片寂静。可惜那本该是久别重逢，恋人目送秋波的场面，他们却是一个呆滞，一个惊恐，一点都不唯美。

她第一次举起枪，却从没想过在她枪下的人会是他。是啊，谁能忍受自己喜欢的人背叛自己，背叛自己的祖国？

原来他们都在各自小心翼翼着，努力演绎一场和谐美好的爱情梦境。但梦境终归是梦境，总有破碎的那一天。

轰隆声震耳欲聋，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向她的后背袭来。下一刻是猛烈的撞击，她被一个熟悉的身躯压在了身下，密密实实。

恍惚间她听见了头顶响起的声音：“先生！您快带她走！离开这里！”

先生？他为什么要称她的老师为先生？他们认识？然后她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4

1944年10月中旬，日军溃败。当八莫主阵地终于被华军突破，他终与处在华军阵营的教书先生接头，接受国家最后派给他的卧底任务：瓦解日军内部势力，用计重伤日军，同时，他将日军意欲突围的秘密消息传达给了组织。

在他的努力游说下，日军终感解围无望，把近千人的重伤兵沉于西面的伊洛瓦底江中。残部如消息所示，于夜间沿江滩向南突围。

突围日军大部被击毙在江滩上，仅百余人散窜到八莫以南山地。八莫攻克时，房屋全部被炮火所毁，仅华侨新建的一座关帝庙独存。

5

1945年日本投降，他与一众脸上写满绝望的汉奸被缉拿等待枪决。

他双手被缚于身后，双膝下跪，背对行刑的长官。而他脸上表情与那晚夜谈时一般无二，没有绝望，也没有悔恨。

她站在人群中望着他。尽管离得很远，但她却将他看得一清二楚。枪响的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5年前的夜晚，他脸上那抹淡然而笑的意味，以及他看向虚空时所留下的那句话。

——其实英雄很多，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留下名字。

【作者：晋舒怡】